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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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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尋把那位治愈者送走,在旅館的門口買了一點食物,豆渣煮成黃褐色的粥裏面象征性地混著幾絲絲青菜葉子,就算是楚千尋眼下能吃得起的最好食物了。

楚千尋回到房間,把葉裴天扶起來,一點一點餵他喝粥,

這種粥吃到嘴裏寡淡無味,還特別難以下咽,粗糙的顆粒刮得喉嚨生疼。

但葉裴天好像沒什麽意見,餵什麽吃什麽,也不像之前那麽別扭,只要勺子遞到眼前,那雙顏色淡淡的薄唇就會配合著張開。

楚千尋給他餵完菜粥,自己捧著罐子把剩下的一點點咕嚕嚕喝下去。又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紙包,放到床頭櫃上攤開,紙包裏面包著的是少少的幾顆冰糖。

她自己偷吃了一顆,另外拿起一顆順手就塞進葉裴天的口中。

指腹碰到了冰冷而柔軟的唇,收回來的時候,指尖還帶著一點點的濕度。

楚千尋的心莫名就多跳了一拍,她偷看了一眼葉裴天,幸好坐在眼前的男人好像沒怎麽察覺。

他依舊呆滯而沈默地坐著,薄薄的嘴唇只是略微地抿了抿,把那一點甜味抿了進去。

楚千尋就放下心,收拾起罐子出門去刷碗。

屋中的葉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斑駁的痕跡,一再地抿了抿嘴,

那裏很甜,他不知道世間竟然有這種甜,讓他幾乎有些驚惶而不知所措。

窗戶口哢吱響了一下,那個小男孩的腦袋又露了出來。

他探頭探腦看了半天,看到了桌上那一小包冰糖。

“啊,那是糖?是不是糖?”他大驚小怪地說,努力從窗戶的欄桿伸進手來,想要用手中的鐵夾子夾到一顆糖果,“快,給老子一顆。”

那個小小的床頭櫃輕輕搖晃,好像被什麽東西在地面拖動四腳,自行移動了一個位置,挪到了男孩怎麽也夠不到的地方。

“嗤,小氣。”男孩嗤了一聲,沮喪地收回夾子,“原來你還是聖徒啊,難怪斷了手也有人要。”

“分我一顆吧,我就想要一顆。”他咽了咽口水,“老子幾年都沒吃過這東西了,上一次為了吃這麽一口甜味,還被東街的賴老三追著打了三條街。”

躺在床上的男人沒有回應,他的眉眼被淩亂的額發遮蓋,陷在床頭死氣沈沈的陰影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張桌子向著更遠的地方移了移,表明了他的意思。

男孩失望了,但他依舊不肯走,眼睛死死粘在那幾顆夠不到的糖上面,伸出舌頭舔著嘴唇,

“這是她留給你吃的?那女人對你不錯啊,這東西可金貴了,普通人都買不起。她看起也不像多有錢,剛剛我還看見她坐在門外啃黑餅呢。”

“她買了菜粥進來給你吃,自己卻在外面啃硬得要死的黑餅。嘖嘖,你這個小白臉當得牛逼。”

到了晚上的時候,

楚千尋再打來菜粥,餵不到半罐,葉裴天就搖頭表示不吃了。

楚千尋不疑有他,扶著他躺下,摸了摸他有些發燙的腦袋,“怎麽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過了許久,她看見那雙蒼白的嘴唇輕輕動了動,低低發出一點聲音,

“謝謝。”

這是她聽見葉裴天說的第一句話。

那聲音和想象中的不同,既低沈又暗啞,好像是反覆斟酌才憋出來這兩個字。

楚千尋的心就止不住地高興起來。

她費了這麽多力氣,得到的不過是兩個字,如果被高燕知道了,必定要罵她愚蠢,敗家,倒貼男人。

但是她看著葉裴天嚴重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起來,眼見著這個殘破不堪的人一點點地有了人樣。她心裏就抑制不住地高興。

為了自己開心花點錢算啥,楚千尋對自己說。完全忘記了自己平日是多麽精打細算地過日子。

她高高興興地把剩下的粥喝完,看天色漸漸暗下來,就掏出了那盞小夜燈,撥亮開關。

夜燈微微的亮光打在葉裴天的側臉上,光與影的沖撞下更顯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虛弱蒼白,雙眼之下是因為睡眠不足而產生的濃濃黑眼圈,但那雙眼睛至始至終微微睜著,透著一點水光的眼眸偶爾晃動。

除了昏迷的那一會,楚千尋就沒有見過他真正閉上眼。

葉裴天的額頭有點燙,正在發著低燒。可他好像在固執地撐著自己,不肯閉上眼。

楚千尋猶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葉裴天柔軟的頭發,她知道這個男人畏懼黑暗的根源。即便在另一個平行世界,他的這個癥狀也經歷過很長的時間才得以緩解。

“睡一會吧,我好像都沒看見你怎麽睡。”她說。

葉裴天不喜歡睡覺,他的睡夢中只有無邊的黑暗和無盡反覆的噩夢。

平日裏他只在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略微閉一會眼,長年累月睡眠不足的痛苦使得他的脾氣變得更加易怒而暴躁。

殺戮是他唯一的舒緩方式,他逐漸失去耐心,不再對任何觸犯他的人手下留情,人魔之名也因此而遠播。

在這樣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身邊,他更不可能放任自己睡著。

一只柔軟的手伸下來,輕輕地摸他的腦袋,

“這裏有光,一晚上都會亮著。我陪著你,沒事的,你放心睡吧。”那個聲音在說話。

葉裴天突然想起非常久之前的記憶片段。

那時候他還很小,同樣是這樣發著燒,渾身發冷,躺在家裏客廳的折疊床上。

客廳裏沒開燈,很暗,臥室裏明亮的燈光照出來,在黑暗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塊長方形的亮光。

那間明亮的房間內,繼母坐在弟弟的床邊,一下一下摸著他的頭,耐心地安慰著同樣感冒發燒的弟弟。

蜷縮在黑暗中的小小男孩,看著那明亮溫暖的臥室,心中湧起強烈的渴望,渴望有一個人也像那樣伸手來摸一摸他的腦袋,安慰一下同樣痛苦難受的他。

然而直到男孩變成了男人,歷經了世間總總苦楚,深埋在幼年時期的那一點卑微的願望才突然實現。

此時此刻有一個人坐在床沿,對他伸出了溫暖的手。

他的眼睛一點點地合上,纖長的睫毛不再抖動,呼吸平順下來,終於進入安心的沈睡中。

恍惚中他似乎總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不斷地對他說,

睡吧,放心地睡,有我在呢。

睡夢中的他想不起那個人是誰,但不知為什麽他就真的安下了心,讓自己沈入了安穩的睡眠中。

葉裴天這一覺睡得很深很沈,罕見地沒有做任何夢,也沒在半途中驚醒。

清晨時分,他從深沈的睡夢中一覺醒來,心怦怦直跳,張惶四顧,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狹窄而陌生的房間裏,一個人挨著他坐在床沿。那人身體靠著床頭的墻壁,耷拉著腦袋睡得正香。

微微亮的天光從窗口投射進來,帶著清晨的涼意,灑在那個人的身上。

她的容貌很美,雙唇微微張開,睡得很放松。

這是一個有朋友,有同伴,生活在陽光中的女孩。她年輕而單純,連對自己這樣的人魔都毫無戒心。

她和自己完全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葉裴天從被褥中輕輕伸出手,他終於有一只可以使用的手臂,那手上新生的肌膚蒼白而透明,可以清晰地看見淡藍色的血管。

他的手伸到那個沈睡著的人面前,停頓了片刻,眷戀地看了很久,終究慢慢蜷縮回手指。

楚千尋醒來的時候,身邊床榻上空無一人。

伸手一摸,被窩裏已經涼了。那個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擺在床頭櫃上使用了一半的藥劑和那包冰糖依舊擺在那裏,唯一消失的是那盞小夜燈。

她這幾日實在太累,一不小心睡得太沈。葉裴天的等級比自己高出太多,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在不驚醒自己的情況下離開。

楚千尋有些不理解自己怎麽就能夠在這樣一位殺人如麻的人魔面前這麽放下戒心睡著。

也好,取了他一罐血,這些就當還他,彼此也算兩不虧欠。他的身世固然可憐,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弱小無力的普通人,這樣的大佬和自己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楚千尋悵然若失地回到了住處。

日子還是很往常一樣,只要有行動就跟著隊伍外出獵魔。

能夠砍死那些猙獰恐怖的魔物,三餐就有了著落。可以回到雜亂無章的筒子樓裏,吃著寡淡無味的食物。

如若不慎失敗,這樣簡陋的日子也就再也過不上,因為自己將變成那些魔物的盤中餐。

這一天楚千尋剛剛回到門口,隔壁的高燕打開門,一把將她拉進自己的屋子。

“燕姐,你這就全好了?”

楚千尋眼前的高燕幾乎容光煥發活力四射。

“可不是嗎?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真是神奇。要不是怕別人起疑,我早就可以出去蹦跶了。”高燕謹慎地四處看看,關上了門,“三天後有一場獵魔行動,城主親自領隊,聯合數支傭兵團一起行動。我打算去,你去不去?”

“去,我肯定得去。”楚千尋已經把用剩的魔種還給高燕,此時自己囊中羞澀,參與獵魔是她唯一的掙錢途徑。

“魔物是九階不眠者,你記得咱們跟著隊伍在外圍處理一下低階魔物就好,千萬不能正面對上。”

不眠者是一種能夠操縱眾多低階魔物的恐怖對手,不論哪個基地,附近只要有不眠者的出現,城主都會迅速組織隊伍清理,以防它一路實力膨脹,最終率領魔物大軍攻城。

這樣的獵魔行動一般報酬相對豐富,楚千尋拍了拍高燕的手,表示記住了。

“對了你先別回去,今天來了個怪人。”高燕想起一件事,

“怪人?”

“你聽我說,你先別緊張。”高燕咽了咽口水,她自己有些緊張,“今天你不在,我又不方便出去,閑極無聊躲在門縫裏往外張望,突然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你的房門外。”

楚千尋呆住了,心中隱隱猜到是什麽人。

“那個人個子很高,瘦瘦的,戴著口罩和帽子,外面還兜著一件連帽衛衣,遮得那叫嚴嚴實實。”高燕比劃了一下高度,“他就站在你的門口,一直看著你的房門,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樓下的瘋婆子路過,他才突然消失。”

“我看他那速度,是我們招惹不起的大佬,千尋,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人?”

楚千尋有些魂不守舍地唔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窗臺上的西紅柿又熟了一個,紅艷艷地惹人欣喜。

在那盆盆栽的前面,擺著一個幹幹凈凈的小布袋。

楚千尋打開了袋子,滿滿一袋魔種綠瑩瑩的光幾乎晃花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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